这像是一个公益界的天使投资,但投资对象并非项目而是个人,对于回报的预期也并非项目成果,而是人的成长和由他们的成长对机构和行业带来的推动。因此投资者不占股份,也不要求受资助者在限定时间内作出具体回报。对于被选中的“银杏伙伴”,南都公益基金会每年10万元,连续3年给予资金支持。受助者可以根据自身需求来决定怎么花钱,但是项目不鼓励用作公益组织的经费。
资方鼓励公益小伙伴将钱用以提升个人的幸福感。给自己加工资、外出旅游都没问题,只要不太出格,不踩红线,资方不予干涉。
南都公益基金会项目总监林红说,银杏计划是一个投资于人的成长计划,培养处于瓶颈期的公益人。“这个人群大概30岁上下,在公益领域已经小有成绩,但因为经济、家庭、社会等因素限制,个人成长碰到瓶颈,如果这时外部给予推力,未来五到十年,他们有可能成为引领行业发展的公益领袖。”
也许在资方看来,比起专业知识,准公益领袖们更需要能改善生活的钱,以及充足的时间、空间,让他们能好好地思考个人以及机构的未来成长。因此,“银杏伙伴计划”不开班授课,只组织了为数不多的海外考察和业内交流的机会,让小伙伴们增广见闻、开阔眼界。
南都公益基金会名誉会长周庆治说,银杏计划诞生的初衷就是为了唤起社会来关注公益人才的现状,让关爱别人的人也能得到关爱,使他们过上体面的生活,可以心无旁骛地把自己的机构做大做强,从而推动整个民间公益行业的繁荣向好。
此计划理想主义色彩浓厚,听上去有点悬,但实际效果还不错,翻开银杏伙伴的名录,会看到许多公益新闻界老熟人:立人图书馆的李英强、麦田计划的种子、NGOCN网站的陆非……其中最出名的是“瓷娃娃”王奕鸥,她是媒体的宠儿,包括央视在内的各大主流媒体均对其作过报道。
既能过上体面生活,又能休闲地思考人生,还有机会成为明星,这种天上掉馅饼的好事情,门槛高一点是可以理解的。
面试被吓出冷汗
要想成为银杏伙伴,首先要问评审专家同不同意。
每位候选人成为银杏伙伴前,都要经过专家面试的环节,每人和3位专家评委一对一交谈,每次至少1个小时。评委大都是企业界或者公益界的领袖,比如,恩派的创始人吕朝,乐平的操盘手沈东曙。这些牛人评委很关注候选人现处什么阶段,对未来的发展有何规划,个别评委有可能搞压力测试,把气氛弄得很紧张。
王奕鸥是2010届的银杏伙伴,当时是首届,对于面试,没有谁可以告诉她应试经验。她记得,评委老师一上来就问她,个人和机构未来五年的规划是什么?可爱的“瓷娃娃”回忆说:“当时就懵了,完全没有想过这个问题,心想肯定要被刷了。”
她的担心是有道理的,按照规定,三人组成的评委专家组手握“一票否决”权,只要有一个评委不认可你,估计就没啥希望了。需要特别说明的是,水平低了固然不能过关,水平太高也是会被淘汰的。
有名的姬十三就被拒了。主办方给出的理由是,姬十三在商界(果壳网)和公益界(科学松鼠会)跨界发展,一手开创了公益科普的公益领域,是个非常优秀的人才,但他的商业和公益事业发展都比较好,银杏计划所能发挥的杠杆作用较小,因此未能入选。
评委拥有最终确定权,主办方心仪的对象也未必能选上。南都公益基金会理事长徐永光说,在2014年的候选人中,有两个年轻人他很喜欢,但最终被刷了。评委给出的理由是“他们的阶段还比较早,再等等看”。
王奕鸥是幸运的,她入选了。也许从另外一个维度看,“银杏计划”也是幸运的,他们帮助并见证了一个不太受关注的草根公益人,一步一个脚印地成为业内知名的青年公益领袖。
2007年,王奕鸥发起“瓷娃娃关怀协会”,关注罕见病人的救助。在草创阶段,“瓷娃娃”处于没有场地、没有经费、没有工作人员的“三无”困境,但王奕鸥还是坚持下来。2011年,瓷娃娃改名“瓷娃娃罕见病关爱中心”,次年开始帮扶罕见病群体,他们称之为“赋能培养”,使更多病友转变为解决自身面临问题的积极行动者。
更大的改变出现在2014年夏天。彼时,“冰桶挑战”在中国公益界引发狂潮,短时间内就在网络上创造了超过30亿的话题阅读量,“瓷娃娃”也从中获得超过800万元的捐款。虽然争议不断,但在冰桶挑战的推动下,王奕鸥和罕见病人群成功走进了大众的视野,“瓷娃娃”知名度大增。
不过,成名也有成名的烦恼。林红说,银杏计划的影响力越来越大,有人会误解,认为这是一个选秀和比赛,选出来的都是全中国最好的公益人,“大家会盯着他们,只要他们做得不好,就会被说,这给伙伴们带来了压力。”
奇特的伙伴
王奕鸥们的成长,让人看到银杏计划投资于人的理念。在银杏成立前,徐永光已经提出,公益行业面临人才缺乏、资源少、文化环境差三大难题,“在公益界发育还不成熟的时候,不如直接支持有潜力的人才。”
怎么样才算是有潜力,这是个见仁见智的问题,但入选的伙伴们,至少看起来很有特点。
33岁的林炉生在农村出生,北京读大学,经常参加支教、支农活动。2005年大学毕业后,他在学校后勤部门工作了一年,觉得没意思,索性辞职创办“北京农民之子发展中心”,开始全职做公益。做了几年后,虽然已经是农民之子工资最高的负责人,但他每月到手的钱只有3500元。
为了供他读大学,家人投入了多年积蓄。随着父母年龄渐长,林炉生感觉家庭经济压力越来越大,家人也不理解他的工作。他曾经想过用志愿者的身份做公益,自己全职做其他工作赚钱。
2011年成为银杏伙伴后,他获到连续3年的资助,每年10万元。当他把这个好消息告诉家人时,大家都以为他在开玩笑,直到他把新闻报道拿给家人看,他们才相信。三年里,林炉生把大部分的银杏资助用来帮补家人,家人也慢慢理解并接受他的工作。
2014年以前,林炉生主要在操办燕山学堂,一家致力于实践和推广自然教育、建设生态家园的社会企业。他带着员工和志愿者跑到密云的小山村,租下一间废弃的乡村学校,建起一所自然教育实践基地。在这里,林炉生不愁住,不愁吃,不担心健康问题,按他自己的说法是,房子按亩算,青菜自己种,一年生不了一次病,“从2008到现在,一颗药都没有吃过”。现在,林炉生回到了家乡福建,希望把燕山学堂的经验和模式复制过来。
他自称是地球上最幸福的那种人。每天早晚打坐,晚上12点前睡觉,作息时间很规律。但家人着急了,整天生活在小山村里,找媳妇怎么办?林炉生说,不用担心,“去年8月,就已经有个大海归看上我了!”
在外人看来,搞自然教育的林炉生似乎有点“另类”,但他并不在意,他追求的是人与自然、人与人、人与自己内心的和谐关系。这话听起来有点玄乎,但说白了,就是回应人内心的诉求和欲望,回到人本身。
或许正是因为看中这点,当时“银杏计划”的面试评委最终选了他。云南连心社区照顾中心专家指导委员会主席陆德泉是评委一员,在他看来,公益圈需要多元尝试,林炉生做的自然教育比较前沿,应该积极支持和鼓励。
话虽如此,我们还是很难想象除银杏之外,国内还有别的公益人才培养计划会资助像林炉生这样的神奇人才。
成熟了,要有更大的世界
去年,南都公益基金会对银杏计划作了系统回顾和评估,得出的结论是,银杏伙伴的处境和诉求已经大为不同,大部分伙伴已经有了基本的生活保障,社会认同和自我成长也得到很大的提升,现在他们更希望与各界合作,共同解决社会问题,共同成长。
北京歌路营教育咨询中心总干事杜爽就是这样一路走来。
进入公益领域前,杜爽是注册心理咨询师,也当过职业认证规划师,给数千大学老师和企业HR做培训时,被学员们爱得不得了。她还是一名有着13年经验的志愿者。因为想为教育做点事,2008年,她开始了公益创业,和朋友一起创办了歌路营。
歌路营是个关注青少年成长的教育机构,自主研发能力很强,设计的流动儿童探索城市、桌上游戏等项目相当专业,但因为多方向发展,产品和服务都无法聚焦。
成为银杏伙伴后,她开始意识到,做公益不能做得太散,逐渐专注于“新一千零一夜”项目,专心为农村住校生睡前讲故事。歌路营向学校提供故事内容,为每间宿舍安装小喇叭,借助学校原有的电脑设备,每天播放一个睡前故事。因为小学6年住校时间大约为1000个晚上,是为“新一千零一夜”。
截至2014年11月,“新一千零一夜”已经覆盖全国16个省的336所学校,超过7万名农村住校生每晚在故事广播的陪伴下入睡。杜爽有个更宏大的愿景,希望影响国家政策,从国家层面大规模推广。
当然,那是将来的事情,眼下,杜爽发现农村寄宿制学校的问题,不是依靠一个组织能解决得了,她希望能召开系列研讨会,联合不同教育组织,包括NGO,商业组织,研究部门和政府决策部门,大家一块把问题研究清楚,再想办法找资源找对策。
在林红看来,这是所谓的“网络领导力”——能把大家凑在一起,共同研究解决方法的能力。她说,未来银杏计划在选取伙伴时,会更加看重这方面的能力。
今年1月底,南都公益基金会召开理事会,他们提出了一个大胆的想法——放飞银杏,将银杏计划孵化成独立的基金会。早前,南都已经支持孵化过NPI和“新公民计划”。
目前看来,独立的基金会的筹备才刚刚开始,未来怎样,还不好说。但林红依然感到兴奋,“如果‘银杏计划’这样一个复杂的大型项目也能孵化成功,对于中国公益界来说,将会是一件很了不起的事情。”